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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歷史深處遞過來的燈,史學家鄭樵偉大的一生在莆田文化史上,鄭樵是獨一無二的。他的作品《通志》,使他毫無爭議地躋身于中國文化的杰出創造者中間。他著述《通志》時居住的三間草堂,數百年來雖然隱沒在廣業里的茫茫群山中,然而今天,它卻是莆田文化地圖上一條不可不提及的記憶之路。 鄭樵字漁仲,世稱夾?T先生,1104年(即北宋徽宗三年)3月生于興化軍興化縣廣業里溪西村一個書香門第。這一年離理學家程頤去世還有三年,離文學家蘇軾去世還有八年,離北宋滅亡還有二十三年。同時代活著的名人有司馬光、王安石、蔡京等人。 鄭樵的父親是個太學生,家世并不顯赫。鄭樵自幼在家讀書,日誦萬言,常攀藤到霞溪對岸的溪東書堂與從兄鄭厚切磋學問,縱論天下大事。十四歲時,鄭樵立志讀遍古今書,他和鄭厚一起裹被負糧,到處借書求讀。他走的是一條千百年來被車輪軋出來的坎坷土路。一陣雨過后,路就爛了--南北宋時一個讀書人的生活就是這么一片泥濘。 1119年,十六歲的鄭樵遭遇了人生第一次打擊:父親鄭國器自太學返家時病故于姑蘇途中。鄭樵冒著酷暑,徒步千里扶父柩歸葬家鄉越王山。他在山中搭蓋草廬,守孝三年。1123年,與鄭厚一起把書房搬到夾?T山間的薌林寺,拜田夫野老為師,觀測天象變化,了解動物情性,觀察鳥獸生活,專心研究各種學問,通讀經史和諸子百家。1125年10月,金攻打宋朝。12月,徽宗禪位,宋欽宗登基成為歷史上的亡國天子之一。 1126年(即靖康元年),國難當頭,鄭樵鄭厚聯名上書樞密院,要求抗金報國,兩人又一起出現在坎坷土路上,千里迢迢趕到河南汴京,以期得到朝廷起用。但報國無門。1127年,金兵擄走宋徽宗宋欽宗,搶走宋朝廷三館四庫所有圖書,北宋覆滅。同年五月,宋康王趙構于河南商丘重建宋王朝,為宋高宗,南宋開始。 1128年,朝廷恢復以詩賦經義取士。這一年鄭樵25歲,深感入仕如海市蜃樓。他不愿再下山應試。他從普天下排隊求仕者的行列中走了出來,回到借書求讀的游歷路上。對鄭樵來說,這是一種生存態度。 當時,莆田是全國藏書最盛之地。十年間,鄭樵讀遍了方氏望湖樓、方略萬卷樓、方萬一經堂、方漸富文閣、方于寶三余齋、謝洪經史閣等十幾處藏書,進而搜盡東南遺書、古今圖譜、前代鼎彝、四海碑碣、殘篇斷簡。他的全部生活就是閱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到路上。他以罕見的熱情和高度的獻身精神對待自己的信仰。他為書而活,這樣的人并不是每個時代都有。 1132年,鄭樵在薌林寺旁筑修史堂,開始漫長的修史著書生涯。他寫出《詩辯妄》等一系列著作,批判當時的儒學、經學,言詞尖銳,給沉悶的中世紀學術界帶來一股清新空氣。他的影響漸漸超出興化郡和東南一帶。顯然他的世界在夾?T山之外。在修史上,鄭樵極力反對空言著書,主張從事實出發,讓歷史事實說話,因為歷史是生動的實例和經驗。 1135年,鄭厚入京會試,考得禮部奏賦第一名,授泉州觀察推官。鄭樵孤身一人在修史堂晦暗的光影里寫書。他內心的騷動和執拗的性格是難以捉摸的。1138年,鄭樵三十五歲,他被舉薦入朝應對,要求朝廷支持他撰寫一部上自羲皇、下逮五代、集天下之書為一書的《通史》。正如一位歷史家受到他所描寫的時代的限制一樣,鄭樵也受到生活于其中的形勢的限制。當時秦檜當政,法治讓位于強權,文化上的壓制空前殘酷,私人修史是違法的,也得不到朝廷提供的充足史料和紙張筆墨。鄭樵的請求沒有得到朝廷的準許。統治者需要的不是文化。 史學家是體制內的封號,作為史學家的鄭樵卻沒有生活在體制內,他以布衣之身在夾?T山中尷尬地活著,“困窮之極,而寸陰未嘗虛度。風晨雪夜,執筆不休;廚無煙火,而誦記不絕!1143年,鄭樵四十歲,小弟鄭槱病亡,家境更加貧困。1145年,鄭樵娶陳氏為妻。有官員多次舉薦鄭樵,都被鄭樵拒絕。厄運接踵而至。兩年后陳氏病亡,幼兒鄭惕隨之夭折。秦檜之子秦火喜為博取薦才美名,舉薦鄭樵為右迪功郎(相當于科級),鄭樵拒不接受。 1148年,鄭樵四十五歲,他又一次出現在行旅上。這回他徒步一千里,打算將140卷自著新書獻給宋高宗。他在商賈云集、青樓林立的杭州等了近一年時間,最終希望落空。1150年,修史堂被官方查封。鄭樵只好在夾?T山主峰側一個必須穿過大片荒野林莽才能到達的虛谷中另筑三間茅屋隱居,這就是著名的夾?T草堂。 在草堂的紙燈籠下,他對史學架構和纂述體例思忖于心,從漫漫無涯的史料中爬梳剔抉,從林林總總的文本建構中尋找話語的行蹤。一切始于寂寞中的思索。山中的生活極其粗糙,裝束和飲食簡單得不能再簡單。1151年,鄭樵續娶游氏為妻。 次年,新任同安主簿朱熹上山拜見鄭樵。1157年,《通志》初稿完成,一個山林窮儒憑一己之力構筑了中國史學上的一個神話。 1158年,即南宋紹興二十八年,五十五歲的鄭樵二度進京,在邇英殿受宋高宗召對,上呈《修史大例》,授禮兵部架閣(管理文書檔案官員)。隨即遭到彈劾,改為監潭州南岳廟祠職,奉旨歸夾?T山繕寫《通志》,所需筆札由官府供給。鄭樵一生的抗爭似乎有了結果。 1161年,鄭樵五十八歲,二百卷《通志》終于抄寫成書。前后歷時三十年。十年為經旨之學,三年為禮樂之學,三年為文字之學,五六年為天文地理之學、草木蟲魚之學,八九年為討論之學、圖譜之學!锻ㄖ尽啡珪俣嗳f字,是中國歷史上繼《史記》之后又一部規模宏偉的紀傳體史書。九月,鄭樵最后一次離開夾?T草堂,進京獻書。他沒有再回來。危險、死亡和功勛吸引著史學家。11月,鄭樵得授樞密院編修,兼攝諸房文字。南宋表面的燈紅酒綠、風花雪月掩蓋不了亂世的凋敝,鄭樵一直遠離政治,但他還是看不到他面對的政治傳統和那個王朝是沒有前途的。 1162年3月,鄭樵一病不起,于當月初七宋高宗命進《通志》上殿之日,郁郁病逝于臨安館舍,政治烏托邦破滅了,鄭樵歸入真理,留下一部巨著和那個時代的一種心碎表情。 “破碎”是鄭樵所處時代的特征。但在人生的碎裂聲中,鄭樵卻奉獻了一部完整的著作,并將它置于中華文化的價值中間。鄭樵在每一個重要的學術領域內,在史學、文字學、音韻學、目錄學、校讎學、文獻學以及自然科學方面,都有開拓性的貢獻;另外,在氏族學,謚法知識乃至音樂領域,也有不可忽視的成就。鄭樵死后,《通志》書稿被朝廷秘閣擱置,直到一百三十年后才得以刊印流傳。 為什么鄭樵會成為鄭樵?在見證了數百年滄桑的夾?T草堂上,對他的研究剛剛開始。今天,當我們重新翻閱《通志》這部偉大的作品,我們發現,這部書籍已被賦予了令人驚詫的長久性,它是不朽的,它和作者將永遠活在偉大的歷史中。 |